Theodora

且视他人之凝目如盏盏鬼火,大胆走你的夜路。

【授权翻译】【艾利】The Hunter/猎手 (19)

(19)长日未尽


猎手叹了口气,垂下刀,插回腰间刀鞘里。弓箭耍起来的确有意思,可是对付起巨人来也太小了。不过是火柴当长枪。他一共就用它打赢了一只,还是纯粹运气。第二只就没那么好运了,它动来动去,想把箭从脖子里拔出来,最后一拳正正打在猎手脸上。双刀果然已经是最好的武器 —— 啊,对猎手本人来说,第二好。

他转身躲开尸体,第不知道多少次试着把铜锈扑鼻的血从脸上抹掉,好能闻出巨人来。没什么用,他的鼻梁骨长回来之前,他算是没可能闻到下一只巨人了。


狩猎戛然而止。随着空气微微一颤,刻意掩盖的轻灵脚步,有人落在他的树枝上。他一惊,双手急起抽刀回身就 —— 

僵住了。他的脑子跟上眼睛,慢了一拍,认出这是谁,又一次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猎手踉踉跄跄直往后退,双手还伸着举着刀,不知该往哪放,浑身上下,除了胸口还在拼命起伏以外,真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干得挺漂亮,新兵。受伤了没有?” 他的声音打破僵局。

利威尔的声音。猎手以前听过,当然了,可是还从未像这样,这么近,这么 —— 这么 ——

太近。猎手闭上眼,向后退一步,他的人类就向前追一步,又一步。

猎手还在倒退,目不错珠地看着他的人类,看他眉毛皱得越来越深。

“别躲了,你个笨蛋,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利威尔骂道,他的眼睛终于避开了,不再那么沉重得勒得猎手喘不过气来。

猎手脑子里回想的画面全是过去他那穷追不舍,白刃见血的可怕人类,毫不信任地冲利威尔哼了一声。

可他紧接着又想起这人类现在就在眼前,短暂的幽默感立时消散了。

大地母亲啊,我可是非逃不可了。

他转身,绳索应声出鞘,却只来得及让本人被一双手狠狠掼住,双膝着地,砰一声倒在地上。

“真脏啊。没学会怎么洗澡吗?” 

猎手在斗篷里扭动,想从那双手里挣开,手的主人尽管恶心得声音扭曲,偏偏不屈不挠地抓住那血泥浸透的布料。他的人类忽然抬头一看,古怪地安静了一刻。阴影里,那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瞧了一阵儿,咧嘴笑了,表情活像是在比对雕塑。那人腾地翻身起来,歪着头,任由灰扑扑的月光照着他的脸明明暗暗,只顾上下打量猎手惊骇的眼睛。

“还真是。” 

猎手早已经魂不附体,胃里翻江倒海,恐怖的猜想一直顶上喉咙。他张张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老门轴和破笛子的结合。

“特洛斯特那孩子,那个盯着我看的…笨蛋,就是你。” 利威尔接着说,很奇怪地左右看看,耳朵动了动,好像听懂了猎手嘴里吱吱嘎嘎那一通争辩。

“…哦,” 猎手闭了闭眼。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笑。那笑容转瞬即逝,从他脸上透露出来,尽管他本人没能留意,但是利威尔看见了。现在换他眨眨眼,闭着眼睛松手放开他的兜帽。

一只苍白的手向猎手伸过来,也不出声,只帮他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利威尔不耐烦地啧嘴,猎手才终于握住那只手,粗糙,滚烫的皮肤包裹住利威尔冰凉却有力的手指。

“…耶格尔…” 猎手小声地回答,站起来,比利威尔几乎高了一英尺。

“耶格尔…” 利威尔念了念这个名字,忽然蹙眉低头瞥了一眼,他们俩同时意识到猎手还放开他的手。

猎手像被那只手着了火似的把它甩开了。

“你不是参加这次行动的士兵,” 

猎手说不出话来,脸上明摆着尖叫“你怎么知道?” 在深夜都能让人看个明白。“太明显了,你的斗篷属于驻守兵团,不是调查兵团的。而且你还想跑。我想不出来别的理由能让人干出这么蠢的事。” 

猎手不自在地动了动,扯了几下斗篷让它重新盖住肩膀,装作是强压尴尬,正考虑怎么回答。

“…我,呃 - 我想 - 我想参加来着。” 

猎手猛然意识到利威尔发现了他的口音和不自然的停顿而深思,又稍微往后缩了缩。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他这么想要利威尔别注意到,想要利威尔不要像别人那样觉得他脑回路单一。

他张嘴想再试一次,但是利威尔开始回答,所以他又只能憋回肚子里。

“我想知道凭你的水平是怎么混过去的。又不是说调查兵团不收罪犯进 ——” 利威尔突然停住,不往下说了,皱眉若有所思。

猎手给不了他答案,睁大了一双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瞧,直到他的人类烦躁地叹了口气,错开目光。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猎手终于说,声音略微高了那么一点。他的脑子像是刚钻出一团名为恐惧加利威尔的迷雾,终于想起他的人类为什么出现。

“…你跟着我们一路,哪怕你连我们来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毫无语气,一字一句地问。

猎手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利威尔向天翻了翻眼睛,在树枝上坐下了。

“还是告诉你的好,反正天黑到这个地步,我们哪儿都去不了。这种时候,大部分巨人应该也在 ‘睡觉’ …或者随便什么它们实际上干的事儿。” 

猎手慢慢地,一进三退地蹲下身,终于挨着他的人类坐下了,眼睛不住往利威尔身上瞟,好像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是真实世界里的事儿。他和他的人类面对面说话,坐在他旁边,就好像他们是一样的。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是,可是…


他的人类又开口了,那些奇异的,喋喋不休的想法轰然炸了个干净。

“我们来这找那个堵上特洛斯特那个墙洞的巨人…你至少也听说过那件事吧?…要是没有,你脑子到底装了多少屎?” 

“我当然知道!” 猎手抢着说,百尺其深的凝视瞬间打乱,来回顺了顺气才回头面对利威尔。他能感觉到利威尔也在审视他,他咬着嘴唇,犹豫着把堆到嘴边的句子仔细斟酌。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从利威尔的表情来看,这明显不会是他准备好回答的问题。

“…我确定不了。问问它,训练它,多个宠物,它好像勉强长了个脑子。”

沉默慢慢降临。

“你怎么就知道你能信任它?万一它攻击你怎么办?如果它是坏的你会…你会杀它吗?” 

利威尔只是看向夜空,很久没有说话,半晌以后,

“你对长官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么随便的吗?” 他问他,声音却温和得不像话。

“…没有,长官。” 猎手愣了半天才回答。

“好极了,我都要开始觉得,我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偷溜进部队了。”

没有人回答他,猎手只能自己叹气。

“嘿!小鬼!你在我面前睡着了吗?”

“不敢,长官。” 

利威尔清脆地弹了弹舌头,转身把松脱的绳索系在周围的树枝上。

“睡几个钟头吧,我守前半夜,但是给我离远一点。你闻起来糟透了。” 

猎手发出一声被逗笑了的扑哧声。

“不,让我守前半夜,我的 —— 长官。我睡着的时候,唔,不太容易叫醒。” 

“你敢在我休息的时候跑掉,我就阉了你。” 

猎手决定不去多想这是个什么行为,只装作理解了他的语气,努力忍住不笑。

“我不会离开你的,长官。” 

猎手已经准备好了等利威尔冲他大皱眉头,但那人什么也没说,转过身靠着树干。


两人之间几秒钟的沉默悄悄延长,变成几分钟,那几分钟就这样循环,蜿蜒流淌,直到猎手最重也忘了多久,却记得清楚他怎么度过这几个小时。利威尔的睫毛不时颤抖,随着清浅的呼吸,薄嘴唇微微分开,他的身影在夜空中一向不留痕迹,但此时猎手就看得分明,陶醉于他的人类不切实际的亲近。

感觉真奇怪,这样放肆地盯着他看。这就像穿越数里之遥,经年之久,回到他最早的那个小窝,那时那里,他只想让他的人类能安全。

猎手的呼吸很慢很轻,目光没有离开过他,守了一夜。那感觉真古怪…

好像他的衣服突然太紧,手脚都大得不适应身体,好像 - 好像 - 

好像他明明已经冻成了小冰人,又从心口一寸一寸地融化了。

猎手回头,想去问问夜空。

这都是什么意思?到底不同在什么地方?


————————————

一束阳光从树冠的缝隙倾泻而下。利威尔眯了眯眼睛,闭上又睁开,没错,是光,是白天了。

利威尔几乎是从休息的树干上跳起来,突然看见另一头的人影,又做回原地。那人看见他醒了,正小心地从另一头观察他。

灰眼睛的目光仓皇落进蓝绿色的里,然后就逃不走了,他们的对视总是这样无限延续,没有人先移开目光。

利威尔记得,哪怕是昨天夜里那什么都指不上的夜色里他也一下子抓住那双蓝眼睛不放,那个特洛斯特的男孩子…

一时半刻终究要结束,耶格尔不自在地眨眼,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他的眉眼显得青涩,不知所措。

利威尔的目光抓住他不放。在黑夜里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即使漆黑一团他也知道有什么被从这孩子身上抽走了。白天,上百倍的清晰,一束金色的光从他头顶洒下来,耶格尔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眼前。

头一件事,是他不知怎么比那一个月前傻笑的孩子看起来大得多。一双空洞洞的眼睛被阴影和支棱的骨头架着,脸颊消瘦下去,少了几分颜色。这孩子没吃好,要么就是不晒太阳。他的嘴唇太苍白,干枯僵直,他开始觉得昨夜那副温柔的,闪闪发光的笑容是个幻觉。总之,他一点都不好。

他一定失去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就在特洛斯特之战,利威尔发现他自己忍不住地去看那双眼睛下面浓重的阴影。

等一下...影子...光...

…这混蛋没叫他啊!他整夜守着,根本没睡!

利威尔瞪了他一眼,跳起来,又顿住了,一块绿斗篷从他身上滑下来,挂在树枝上。

他看看那块滑落在地的布料,它脏的全是泥。他回头看耶格尔,表情半是愤怒半是难以置信。

“你没叫我,你应该叫醒我的。” 

利威尔把他手里那根形状古怪的棍子抽出来插回后背,那个傻瓜,居然还有胆量这么直直地看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利威尔看他,他就回应这场对视。

“你的反应会变慢。现在我得等着你。等你他妈的休息够了。” 利威尔慢吞吞地,磨着牙几乎是嘶嘶地说。

耶格尔终于看向别处。树冠层层密密,露出一小块天空,阳光就从那里照下来,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抱歉。” 

利威尔气得无可奈何,他开口就能把这新兵说得渣都不剩,可耶格尔偏头躲开阳光,朝他暖融融的笑了。

“如果睡不着的话,我是不用的睡的了,你比我更需要睡眠,” 他好像为自己的话吃了一惊,利威尔不比他好多少,却是因为看见许久之前的微笑。

“…这是你的,” 利威尔把斗篷冲耶格尔的脸扔过去,却被他在半空接住,“再也别把这恶心玩意放在我身上了。” 

耶格尔顺从地点头,站起来把它在脖子上系好,垂下眼睛打量身下的地面。

利威尔走到他旁边,低头看见小个子巨人凄惨地抓他们的树。小型巨人,哑巴,他想知道它在那站了多久。可他抬头的一瞬间,听见耶格尔轻轻叹了口气。他眼里的悲悯如此苍老,利威尔昨晚都不会想到他能露出这幅模样。事实上,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耶格尔的表情让他这么惊讶,明明他听起来从来都不快乐。

也许他在人群里看他的那一眼太记忆犹新,如同几分钟前给他的笑容,充满了愚蠢的希望,还有…不管是什么让他的眼睛能点亮一切…

耶格尔打断了他的思路,小声地提醒说他们该去找其他人,带着一种莫名古怪的语调,说他们就在东方。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利威尔不可置信地追问。

耶格尔停了半刻,然后指指小巨人。它正放弃爬树,朝着一个方向蹒跚走远。

“那个方向一定有好多人类。”

人类?

利威尔为这个表述方式多想了一瞬间,耶格尔自顾自调好机动装置,检查完毕,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我的立体机动坏掉了。带着这个我哪儿也去不了,而且你这样子别想带我走。” 利威尔干巴巴地说。

“我不用带你走的,” 耶格尔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利威尔比他还困惑,他低头看了一眼腰带,长绳好好地收在匣子里。

他扣下扳机,那绳子上了油似的飞出丈远。

“耶格尔…你对这盒子做了什么吗 —— ” 

可是那孩子已经出发,站在另一棵树上等利威尔跟上。

他有没有可能 —— ?不,一个新兵小鬼怎么能近得了他的身,哪怕是睡着的时候,更别提收拾好那一堆的烂摊子。它也许只是需要歇一歇…也许。

利威尔轻身追上去,很快打平了距离落差,两人疾弛过森林,从大批巨人头顶掠过,沿着它们铺出的方向。


他们见到了大型巨人,像个绝望的扫雪机一般沿路撞过巨树,拉长了脸,口水从狂躁的嘴巴滴落。耶格尔的反应,说令人担忧真是太不恰当。那是差点把利威尔吓得心跳骤停,飞到一半,石头似的直直落下去,斗然间盘旋绕回去,长刀半空就亮开,偷袭着钉进红发巨人扭曲的脖颈。下一秒又腾地窜回利威尔身边,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站住,耶格尔,” 利威尔叫他,在红杉木分岔的枝头停稳。

耶格尔当即转身,听话地着陆,满脸不知所谓。

“刚才那他妈是个什么?” 

耶格尔还没搞清状况。

“你让自己陷进不必要的危险里,还浪费瓦斯。” 还让我担心个半死。

“它是 —— 它曾经,是个大型巨人。最好现在杀死它,它,之后会是个问题。” 耶格尔慢吞吞地说。

利威尔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不知怎么刻进了耶格尔的硬脑壳里,他的困惑变成了担忧。

“…你不杀巨人了吗?” 他小声地问,“我做错了吗?”

哈!什么?!利威尔倒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有耐心。

“不,你是对的,我们 ‘杀巨人’ 但不是所有的,不会以任务为代价去杀。那只奇行种也差不多这么高,万一你误伤了它呢?” 

“可这个不是那只,” 这蠢蛋只会这么说,可他至少怔怔盯着他看,至少全部注意力都在利威尔身上。

“听我说,笨蛋,我不下命令的时候没人袭击,除非有谁命在旦夕了。” 

“可是我能做到啊。”

利威尔沉下脸,耶格尔当场闭嘴,顽固地低头,看巨人转了方向继续跑。他垂下眼睛,用手抓挠那头乱发,然后又大睁着眼睛看回来。

“我很抱歉,” 他喃喃地说。

…好极了。现在利威尔自己像个笨蛋。真是好极了。

“听着,你做得挺好,耶格尔。你很有天分,我承认。这场任务结束我会把你提到兵团里给你个合适的位置。天杀的,只要你能听话,我甚至都想让你当我的兵。”

“…什么?” 

什么?利威尔不明白,他自己说的什么玩意都让他自己觉得震惊。

耶格尔喘不过气来似的,猛然抬头看他。这个表情太令人熟悉,利威尔不得不停下回想自己的话。

“你不会想要我的。”

遥远的脚下某处,大群的巨人猝然停步转向西方去了。利威尔和艾伦没有注意。

“…我如果不想要你,就不会说这句话。” 

耶格尔骇然地偷瞟了他一眼,那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咬嘴唇。

“利威尔,我 —— ” 他忽地停下一切,鼻翼疯狂翕动,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利威尔脚下的某个方向。

“艾伦!” 有人高声呼唤。

利威尔转身,只见一个黑发的姑娘重重登上树梢,发狂地四下环顾。

他回头想问问耶格尔认不认识这疯丫头,找到的只有空气。

耶格尔早已了无踪迹。

一个金头发的年轻人跟在她身后着陆,比她轻盈一些,似乎不那么惊慌失措。

“我看见他了,艾伦就在这里,” 她扑向他,激动得声音哽塞,“他不可能跑远的,我们快走。” 

她想向前跑,突然发现动不了。利威尔松手放开她的斗篷,那姑娘转身,拳头收紧在胸前,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三笠,不要!” 金发那孩子叫起来,按住这姑娘 - 这位三笠小姐 - 惊慌地看了利威尔一眼。

这,又是,什么情况?” 利威尔单调地说,没人回答他。

“你们得告诉我你们怎么知道那孩子的,” 他重复一遍,“然后你们解释一下他为什么要跑,最后,告诉我他是。他们明显是在找那个耶格尔,蠢货才会看不出来。那混蛋编了个名字给他。

利威尔总有一天要把那蠢货倒吊起来,扔给巨人当诱饵…在他把这两个小鬼吊起来之后。

人声杂沓,又几个小鬼在他身旁降落,惹得下面的巨人开心得转圈。

利威尔心里默默地把这群小鬼全吊起来了。

“三笠!爱尔敏!这他妈怎么回事,你们两个?!” 一个长脸的年轻人吼道。“我们得呆在一起,你们两个笨蛋!” 剪平头的小矮个骂道,鼓足架势瞪着三笠和爱尔敏,作用还不如抽他一毛巾。

利威尔往前走了一步,轻轻瞥了他一眼,他甚至都不用靠说话来吸引目光。

艾伦又是谁?” 

一群十几岁的新兵本来忙着敬礼,这会儿全瞪大了眼睛看他。

“艾伦?” 平头小子问,“您怎么会问起 ——” 

利威尔面对着他等他说完,那孩子的声音自动降了八度,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可能跟他的脑子在一起呢吧。

“那是谁?” 

一个红着眼睛,红头发的丫头,半犹豫着回答他。“他是,他以前是我们班的,他,呃,他死在特洛斯特战役里了。” 

“他妈的急着自杀的笨蛋。” 高个的咕哝着。

从他眼角的余光,利威尔能看见那个金发男孩子和黑发姑娘交换了一个痛苦的眼神,他决定不去理会,暂时不。

“他长什么样子?” 

“呃 - 乱七八糟的棕头发,中等个头吧,算是挺壮实的一个,长官,” 那个留平头的小子惊讶地说,

“他老是有个傻乎乎的睁大眼睛的表情,”

“他 - 眼睛很亮的…” 

“蓝绿色吗?” 利威尔回头问最早出现的两个。

其他士兵不安地动了动,嘴巴开开合合,不敢问那个最要命的问题。

“他还活着。” 金发男孩突然脱口而出。

一小群士兵就像突然泄了气,看向爱尔敏的眼神里全是同情。

“…爱尔敏,我很抱歉…我们找过他了,三个礼拜了。他们找不回所有的尸体的,他,他有又是在任务中途失踪的…”

三笠和爱尔敏对视一眼,像是要说什么。

“利威尔兵长!” 一个新的嗓音,或者不如说,老朋友终于来了。

“佩特拉?” 他说着话,眼睛还是上下打量那两个孩子。

“兵长,我们被袭击了!女巨人已经毁了索敌部队!团长在找你。”


利威尔的注意力猝然离开那两个新兵,佩特拉紧张地看着他。任务不能失败。没有时间去想那小鬼。总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没什么能以任务做代价。

但有什么让他不能做决定,利威尔犹豫着,转身面向那对金发和黑发的士兵,“你们两个,跟着我。” 

他们的争辩和抗议简直话到嘴边,可他没时间听,他用一个眼神逼他俩闭嘴,伸手指向前方,“该走了。” 

他们服从命令。不情愿地犹豫着,但他们仍然听从他的决定。

利威尔最后向树梢遥遥看了一眼,又慢慢环顾四周。他叹了口气,转身像要出发,却又偏得回头扔下十个字,把一群年轻人吓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刚跟你们说的那小鬼聊了聊。” 

他们的眼睛全都睁得浑圆,声音干在嗓子里。

“什 - 什么?!” 

但利威尔已经人在百米外。


————————————

他们就在他五十英尺之下。四处乱找,好像正因为什么惊讶万分。

康尼和让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目光,萨沙跳上树梢,眼睛不住扫过几寸宽的缝隙。每动一下,身上的草药松木味道就被风送上树顶。

但他们很快跟上部队,那熟悉得让人心疼的混合气味也未作停留。他们临走还在呼唤,隐隐约约能听见。

像是他的 —— 他以前的名字。

愚蠢。他怎么会以为他们会罢手不去找他?他该走得远些,他 —— 他就该 ——

我就不该走我根本不应该回到这个地方

巨木之森平静,美丽,万顷长林,让一个巨人都能渺小到得以栖身其中,但它要逼疯他了。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些树,他只想着能过夜,可是,踩上树叶,碰上青苔的那一瞬间,他就不得不在这里生根。

它那么漂亮。他不想走了。他不想去没有 —— 

…不是因为漂亮。

说实话,他曾经那片森林更加华丽,广袤,神秘,宝藏藏身,高山危谷,向东无垠。但是他不能走。离开,感觉像是把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这里,永远带不走…

他还是不够笨啊。哪怕无名无状,他也知道那让他离不开的是什么,现在它回来,要他的命来了。

…可是他不要那样的生活,一无所有,长风呜咽作陪,群鸟悲鸣作伴。他不想要一个人。

哦,不,他在森林里不是一个人。来过,利威尔,他的人类。


他跟猎手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可是,无论如何,他知道他啊。他笑了,想起利威尔蹙眉的表情和他指责猎手说话太随便时候,那种压低了嗓音表达不满的样子。

…是啊,是该记住这个。利威尔不认识他。利威尔从来就不应该,否则他就不会这么生气的看着他,是该像以前那样恨他,或者根本不会看他一眼,就像他看被杀死的巨人那样。

猎手感到他的手指攥紧了,怔愣地看向远方,长出一口气,后脑磕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可是…和他的人类说话感觉还是那么好…哪怕他也许不应该再…他真的不应该…而且他也不能了,现在三 —— 现在他们已经发现他在这…

现在利威尔已经 ——  

一个声音穿透了猎手的清醒噩梦,自他回到森林就再没听过,一个他永远不敢漏听的 —— 

尖叫声。

猎手起身就走,俯冲下去,迎面对上那声痛呼,热血从风里泼溅满身,他刚才藏在树梢上,没看见。而当他一步步靠近,属于土地和鸟兽飞虫的芳香就消失得越彻底,吞没进鲜血,碎肉的余腥里。猎手逼自己不要挪开眼睛,摇着头向前走,他看见第一个跌落的人类。这就是索敌班的毁灭吗?

…有什么不对劲,他看见什么 —— 

他僵住了,那是一个老人,手掌伸向天空,双臂张开,胸膛一动不动,脸上是凝固的恐怖。他不是睡着了。

猎手向前探出一步,女人被踩碎在地上,少年双臂折断,丢在车斗里。一个一个看过去,他知道是什么了。

没有一个人被吃掉过。没有一个人。没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脚下人类几十成百,在虚假的安眠里沉默。他感到怒火一分一分的回来,像好多年前那天,潮水逼近森林。

有一些人的眼睛还睁着,有些没有。他们的胸口没有呼吸。没有人睡着。无人再能安睡。

猎手眼里有火光,身影消失在树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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