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odora

且视他人之凝目如盏盏鬼火,大胆走你的夜路。

【艾利】一以是终

赶着12点发出来...利威尔桑生日快乐


看之前可能需要回顾一下半年前的(上)


(中)


“有可能他不是个时间技师,是个苏联间谍。那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得了吧,让,谁不知道你是冷战那几年来的,看谁都像苏联特务。” 

“你们这些出生在30世纪的懂什么?不信你问问爱尔敏?” 

“那个,我是18世纪的,那会儿还不流行苏联间谍…不过我倒是觉得——” 

“说不定是26世纪的古董贩子,他之前偷的那块表能在我们那买好多钱呢。” 

“你就闭嘴吧,萨沙,你从卢浮宫偷的那块蛋糕,害我跑到17世纪买了一块,才把二战史纠正过来。” 

“有什么关系嘛,第168版的二次世界大战不是又用不着那块蛋糕了吗?” 

“喂!你是想说我白跑一趟吗?!” 

“不过确实有人说列宁格勒那事跟他有关系…” 

“1938年那个?” 

“可不是,不然你问问艾伦,二十世纪现在不是他负责了吗?他老家好像就在二战前的德国。” 

艾伦不说话,假装盘子里的菠菜糕比关于利威尔的闲话更有意思,囫囵个儿的塞进嘴。厨子是从崇尚健康饮食的27世纪请来的,没什么味道。他放下叉子,有点想念家乡的肉肠。

1938年利威尔不可能在列宁格勒。他就在德国,在艾伦家里,带着枪伤,差一点留下来吃午饭。

“艾伦。” 爱尔敏用勺子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到时候了。


“护照,车票,驾照,支票,零钱, —— 注意别把硬币跟上次任务的混了,这次的是五年前发行的。还有一张马戏团的票,里面有只大象是三笠之前用克隆的那只替换的,万一出了问题你顺便解决解决。这是那座钟的资料,它是流水动力的,你最好背一背 ——”

“爱尔敏,一座钟我还是买得下来的。让三笠在一百年后的展馆里等着就是了!” 

“我担心这一次不会那么顺利。” 


1931年,美国纽约。

爱波·西蒙斯永远记得那个晴朗的十月早晨。那时她年过五十,身材发胖,走路吃力,早谈不上年轻时那红遍纽约的绰约风姿。再加上丈夫工作的银行倒闭,股票赔空,好友纷纷弃之而去,所以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她狠狠攥着拳头。

要是再来一个哭丧着脸乞讨的,她就一拳打烂那副脸蛋。

然而,当她开门看见来客,满腔怒火顿时消了一半。门口站着个年轻人,满脸笑意,向她问好。他自称是个英国人,收藏家的儿子,游历美洲,听说了她丈夫祖传的那座精美时钟,想要收购作为给父亲的生日礼物。

那座钟?

她向壁炉瞥了一眼,那个金红色的小物件不到一尺高,正滴答滴答走着,上面翠绿的宝石闪闪发亮。

卖是不可能卖的,那是家族传下来的,她丈夫的心头肉啊!可他又如此礼貌真诚,她没法把人拒之门外,只好请他进来,叫女工沏了一壶茶。

他移身入座,对她的客厅赞不绝口,接着抱怨起英美两国最近的萧条经济,特别是银行业,股票一落千丈,真是叫撒旦给施了咒。她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嘛!她刚嫁进来的时候,正是黄金一样的二十年代,人人花钱如流水,哪像现在,到处缺钱…说到钱,卖掉那座钟,确实能给家里救济不少…

不知不觉,从他进屋落座,已经耐心听她唠叨了一个来小时,什么烦心事他好像都能理解。她抬眼看看那座钟,觉得丈夫未必不会同意。

“您真是行家,西蒙斯太太。” 一听他那温和恭敬的声音,她气喘吁吁的嘴边登时就挂上笑意。真是个好小伙子啊!别看他外表像个刚出校门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头,肩膀宽阔,不修边幅。可他一开口,就惹人喜欢,言谈举止风度翩翩,聊起这座钟的历史来滔滔不绝。一双清澄明亮的绿眼睛,一看就颇有头脑,跟那些垂涎丈夫收藏的有钱人完全不同。

她开始想他的确配得上这件珍宝。

“西蒙斯太太,” 他放下那杯红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充满遗憾地说尽管跟她谈天是他的福气(福气!),可去英国的船马上就要开,他只能在她家待一个半小时,现在不得不告别 —— 不知他有没有更好的福气,问她买下那座钟来?

她问了一句价钱 —— 真是大方!她的腿就跟不听使唤似的,站起来去替他取那座钟。


在她身后,艾伦舔了舔嘴角,仿佛猫儿刚享受一顿美餐。他看一眼时间转换器,还有十五分钟,时间绰绰有余。

这时他才真正地欣赏起窗台上那盆兰花来,他甚至数得出每片叶子的纹路。枝叶簌簌抖动,他直觉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长久的时间旅行会让人变得非常敏感,也许是一阵摸不着的风穿堂而过,看似一切如常,人却已经嗅出对手的味道。

时间技师站起身来,眼底还盛着笑意,脚下不动声色地踱步兜转,寻找和上一秒不同的蛛丝马迹。任何时空旅行,必然会因蝴蝶效应留下足迹。

那盆兰花。风吹草动,一朵本不在花丛里的玫瑰嘶嘶吐出花苞,像条鲜红的蛇信子。

有人敲响前门。

是三位警察。爱波·西蒙斯的丈夫在几分钟前车祸去世了。

女人猛地跌落在沙发上,脸色像张蜡纸。艾伦施加在她身上的魔法乍然破碎,现在钟表成了丈夫留给她最后的念想,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她身子一软,晕厥过去。客厅一时间混乱之级 —— 女佣的哭喊声,孩子的尖叫声,警察大喝着要拿白兰地来。

艾伦旁观这场闹剧,冷静得像一只猫。任务是注定要失败了,爱尔敏会有办法解决的。一个时间技师必须在他落脚的时代不多不少待满一个半小时,艾伦还有十五分钟,找到那个杀人搅局的家伙。


没有证据,艾伦心里还是相信只有利威尔能做到。

绿眼睛慢慢从屋子里一干人等身上扫过去。相比所有时间技师,艾伦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优势:他亲眼见过利威尔。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模仿,但走路的步态,说话的风度却往往暴露本性。门窗都关着,利威尔逃不了。

肇事的司机是滴酒不沾的人,却偏偏这天喝得酩酊大醉:一个红头发戴眼镜的女人灌醉了他。

艾伦正想问那红头发女人的下落,刚张口就听见西蒙斯太太的哀号。面色煞白的夫人手指着壁炉,嘴里发出小动物被掐死时的叫声来。就在这毛骨悚然的背景音里,艾伦僵硬地回头,随即就像被人当头一棒:炉台上空无一物,价值连城的座钟已从1931年彻底消失。

好你个声东击西。一个半小时只剩最后几秒,他连忙逃出西蒙斯的家,身后砖房瓦片轰轰震动,像纸板布景一般被人抽走,拆掉。他无力地在时间管理局洁白无暇的地面坐下。


自从艾伦回来,整个管理局就像一锅开水轰隆隆地烧。

“该多跑一趟,阻止那个司机进酒馆吗?” 三笠绷着脸,边说边又别了一把枪在身后。

“等一下我们六百年后的蝴蝶效应还没算出来。三笠,你知道把核动力的枪带到20世纪去是违法的吗?萨沙和康尼,我们现在有多少年的了?” 

“电脑还在算…

“妈的,我们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出他想干什么,那家伙一定是连这都计算好了。” 让一拳打在桌子上。

艾伦和爱尔敏对视一眼。那座钟是启发量子测算技术发展的关键文物,必须要在2031年出现在故宫博物院。他偷了这座钟,是想干什么?

“如果他想用这座钟影响量子测算,那么35世纪发明时间转换器的难度就很大…” 爱尔敏低着头,双手在桌子底下握成拳又放开,“这一点很明显了,可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杀个人呢?” 

“不是制造混乱偷东西吗?他杀的西蒙斯反正按我们的时间表几个礼拜以后也该跳河了,早死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不会这么简单。艾伦成百上千次回忆他在1931年那一个半小时。该死,六年没有利威尔的影子。他马上就要忘了他了,却偏偏这时候要用整个心神去揣摩他不到十五分钟里干的事。

“所有 ‘演员’ 这辈子的戏都出来了,” 阿妮自嘲地把屏幕切换给信息部的页面。

成千行的数据在艾伦眼睛里浓缩成短短的几句话,这就是几个活生生的人撕裂扭曲的生活。西蒙斯太太,1938年死于肺炎,比计划提前了一年。女工,1931年被解雇,比计划提前三年死亡,没什么关系。纽约巡警,撞死的西蒙斯…都不怎么重要。

“杀了两个人,不会就为了偷块表吧?真是疯了…” 

艾伦猛地抬起头,脑子里嗡一声炸开 —— 开车的司机呢?

爱尔敏显然也想到了,他冲过房间,手一碰上键盘就开始飞快打字。艾伦盯着他,觉得那些苍白的手指仿佛昆虫触角在上下蠕动,让人浑身不适。他等着最坏的结果。

屏幕上几道波纹在虚空里游动,异形的蚕吐出丝编成网。永恒时空最关心的只有三种人,科学家,财团,政客。

“艾伦,” 爱尔敏喘不过气来了,“西蒙斯的司机本来要有个儿子,是我们加在二十世纪,关于时空技术发展最重要的科学家,还有个父亲,本来是给二战造枪的公司股东,现在一蹶不振,刚卖掉公司。” 

三样占了两样。他花整个职业生涯算出来的时间线,就因为这十五分钟白费了一半。康尼和萨沙还在徒劳地寻找解法,屋里静得艾伦几乎能听见他那块破碎怀表的滴答声。他伸手握住它,想堵住声音,指甲却在铜质的背面留下刻痕。

“他一定有同伙,灌醉司机的那个红头发女人不会是巧合。这样一来,168版的二战都未必会爆发。我根本确定不了。对方太狡猾了,杀了西蒙斯,偷了一座钟,基本上我们前十次的任务都白费了。”

“行了,爱尔敏,上头不会放过我们的。” 让拍了拍他的肩膀。

艾伦苦笑着从兜里掏出那张马戏团票,“还有什么更糟的要说说?那只大象怎么回事?” 

“那只该死的象什么事儿都没有!是老虎伤了人,妈的,我们之前为了减轻大萧条找的新财政部长现在彻底没戏唱了。” 连马可都恨得咬牙切齿。

漂亮极了。

“它以前就是白色的吗?三笠?” 

“不是。他们还抽空给它换了个颜色。” 三笠瞪着那只白象,脸色黑得吓人。



从那以后,他的每一步都成了一场输赢游戏。对方每一次都在一个半小时终止的前几分钟出场,猫和鼠在时间线上追的你死我活,不时转换角色,一个杀人一个救命,一个放火一个泄洪,他摸不清利威尔的目的。

那块他15岁时捡到的表还停在十点一刻,只有秒针永不停歇地转。艾伦留在不属于时间的时间管理局里,清清醒醒地听出它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回旋飘转亘古不散。



1720年,法国巴黎。

这是一个人人都为股票发了狂的年代。

被称为“法国印度群岛公司” 的密西西比公司不断扩大,增发5万份新股的同时承诺,一支票面价值500里弗的货币仅仅100里弗就可以买到,而每年派发的红利还可以有200里弗。面对这样一幅辉煌远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诱惑。一夜暴富的虚假繁荣蒙蔽了法国人的眼睛,仿佛做什么生意都会盈利。大量的外地人涌进首都,城里的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式样的马车及其他交通工具,主干道上也人满为患,所有车辆都不得不缓慢前行以避免事故。

没有人看到泡沫般膨胀的股价蕴藏危机,就像没有人注意到路中间凭空出现的女孩。三笠·阿克曼把刀藏进袖口,跃上一辆马车,在车后的横杠坐下。

马车受重微微一震,车上的贵妇人小声抱怨,她的丈夫约翰·劳安慰了她一句。驾车的让擦了擦汗,白色时针几乎转完一周,他只有最后几分钟要忍了。

还有最后几分钟。爱尔敏站在安静的,好像21世纪的电影放映室一样的暗室里自言自语。没有钟,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不过从马可回来,到让去驾车的功夫里,他都一直这么等着,跟身后的艾伦一样。在他面前,时空的轨迹铺陈开来,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把他的脸照得像一张白面具。这幅时间地图像一条银河浮在半空涓涓流淌,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活动的生命体。

一颗石子沉在江底,只会任其打磨,对河流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是如果有人站在河岸上,找准角度,打一根石桩进去,堆泥挡沙,就可能四两拨千斤,逼长江改道。

快了,就快了,他仰着头凑近了些,生怕错过头发丝大的一股波浪。


这是个冒险的计划,从各个角度都是。首先,重写密西西比金融泡沫的历史,会让法国三分之一的家庭免于投资带来的破产,但人民不破产,贵族不贪钱,政府不欠债,谁来影响五十年后的法国大革命?他不懂上头这是什么命令。有这么大的变化,说不定等104期退休都解决不完后续问题。

其次,他们得让三笠在1720年谋杀约翰·劳,再强行改换财政大臣,减轻经济危机。这看似是影响最小,最完善的办法,实际上光是为此要重写的经济史教科书就有快一百万册。说不定法国政府还没崩溃在金融危机里,他这信息部倒要先解散。

最后 —— 他用余光看了艾伦一眼 —— 他们埋了个陷阱。以他们互相围追堵截几十次得出的经验,凡是改变历史重大进程的事件,都有利威尔的影子在试图还原。艾伦太着急抓住那个人,他劝都劝不住。这一次就是艾伦的主意,既然谋杀约翰·劳这个动作的影响前所未有,既然他总在一个半小时的最后几分钟出现,那艾伦就要等着他来。


前面又出了事故,马车堵在半道,让跳下车,用帽子掩住脸钻进一家酒馆,消失在举杯致敬的人群里。

三笠左右看了一眼,站起来跨过横杆,伸手挑开车帘。

车里的贵妇人独自垂首,约翰·劳从没上过这辆马车。

一道波浪,悄无声息潜进江底,几寸之外的光流登时闪烁不定,时间长河兀自奔流,该由谋杀案催生的几万条时间线的改变已在发生之前彻底消失。

“1720年3月30日下午2点46分8秒14——” 爱尔敏一连声地喊出来,话音刚落,就听见转换器运行的卡啦声。

但愿他还来得及。


一定有另一辆马车。不管对方是用什么办法预见马车谋杀的,他总得多准备一辆车才能躲开三笠。艾伦混进庄园后院的人流里,假装和他们一样想跟庄园的主人买点股票,四处打量,终于在树林阴影后找到那辆马车。

天知道他踩到了多少人的脚——违反了不少不准伤害当地人的规定——才挤到花园另一头去啊。

林子之外人声鼎沸,而树林成了天然屏障,和整个时空隔开,自成世界。他从背后过去,接近车厢,没有惊动马。上了刺刀的步枪握在手里,脚下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绕过石块和树根,连踏上枯叶的声响都不敢有。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上次任务的核能手枪和麻醉针,没有还。

终于从左边他看见驾车人的侧影,只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个时间旅行者。刀尖迎着光抖了一下,艾伦反手挑开车帘,里面没有人。

风吹得他额头的汗飕飕发凉,他这时候才觉得心跳多快。不可能,三点的钟还没有敲响,一个半小时远远不到,利威尔一定在周围什么地方。

林子里毫无动静,他自信能听出没人藏身。花园里每一张面孔他都看过,新来的也全是普通人。


一只鸽子不知怎么落进林地里,走了两步又扑腾着飞起来。艾伦盯着那只鸟,简直百爪挠心。如果刺破时间骗局的关键就在这一刻,那么至少 —— 

鸽子的脚上沾了血。

他一步跳过去,地上果然是血迹,埋在枯叶下的土盛着深红的斑点。艾伦追着血迹,把枪背在身后,蹲下来看树下躺着的人。边看边一个一个回想爱尔敏给的17世纪上半叶人物总表。

除了头上挨了一击打昏,这人没什么大碍。他身材瘦小,不到一米七,是约翰·劳的医生。艾伦这时候才想起来这辆马车怎么这么熟悉。

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角,拔腿向大宅跑去。

“先生,您不能进去!” 

“天呐,他朝着楼上去了!”

艾伦推开侍卫,直接冲上三楼的书房。没有另一辆车,那辆马车属于倒霉的医生,那么提前阻止约翰·劳上车的方法还有一个——

“…您的肝现在状况很危险,脉搏也不稳定,无论今天有什么大人物要会见,都必须推迟,喝了安神的药好好睡一觉才行…” 

果然是你。

艾伦站在门口,觉得喘不过气来,花了这么久。那人背对他,穿着一身医生的长袍,灰白假发,用当年给他讲故事的口气软绵绵地讲法语,慢条斯理地编瞎话。好像是听见外头的骚乱,利威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接着蹙眉把药瓶子往桌上一砸,“就不能先把府上的白痴小鬼请出去吗?” 

那个抱着鸡蛋的十五岁少年好像又回来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攥住口袋里的怀表,这就要还给他了吗?

没时间伤春悲秋了,侍卫迭声道歉,连约翰·劳都恳请医生不要发这么大火气。眼见侍卫已经架住他的肩膀,艾伦看着这个稳坐泰山的时间罪犯榜首,脑子转得比嘴快,突然想起爱尔敏给他看的那届时间技师资料,

“伊莎贝尔小姐旅行的时候遭到了袭击!她现在生命垂危!已经在时间尽头!请您一定要来看看!” 

利威尔危险地眯起眼睛,他听懂了艾伦的双关语。艾伦挣开侍卫,心里祈祷几位犯罪分子的交情还和他们当技师的时候一样好。只要利威尔相信这句话背后的威胁是真的,他就还有转机。

“伊莎贝尔小姐在受折磨啊!请您跟我来吧!” 

约翰·劳先坐不住了,“大夫,听起来这位伊莎贝尔小姐的情况比我紧急得多,我已经喝了药,您快请去吧!” 说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趴在桌子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艾伦心底悄悄对三笠说了句抱歉,她的谋杀是彻底没戏了。

利威尔终于站起来,跟他走下楼梯。


一出那栋建筑,艾伦就转过身把利威尔扯进墙角阴影里,伸手掏麻醉剂,不料腿上一疼。利威尔踢得他半跪在地,艾伦顾不上疼,袖子里的刀滑到掌心反手一击,却在最后关头避开了咽喉往肩膀扎。利威尔看穿他不敢杀人,电光火石似的迎面抢过来,艾伦下意识让步的一刻,眼角瞟见个黑影子,立时一个激灵,左手摸到麻醉剂冰凉的针管,趁着右手挥刀虚晃一招,就要往下扎。

他膝盖又挨一脚,疼得他怀疑自己骨折。利威尔一只手拎着他的头发,黑色的枪口抵在艾伦下巴上。一把不该出现在17世纪的手枪。

“你们没抓住伊莎贝拉。” 他揪住艾伦的头发蹲下,眼睛离得很近,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

他的确在乎。艾伦的手攥成了拳头。他蒙对了,心里却有点儿不舒服。

“哑巴了吗?小鬼,不是你要我来的吗?” 利威尔用鞋跟踩住那对步枪和刺刀,手里的枪还指着他的喉咙。

他在说法语。艾伦突然意识到,不是德语。利威尔不记得他,或者他还没去过德国,还没来得及认识他。

“是新兵吗,小鬼?” 利威尔像问犯人一样审视他,里头却有种同情和可惜的意味。他的眼睛里少了艾伦在德国那天见到的温柔,冷硬得扎人。艾伦被那双眼睛盯得发毛,低下头,从他敞开的领口里看见时间转换器的金属链。这是时间管理局的制式,他第二次突然反应过来,利威尔不是信了他的话才跟出来,而是他和艾伦一样,都只有一个半小时。他的时间要到了,他得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枪指着艾伦防止埋伏,然后逃走。

他不能放他走,也不能把他带回管理局送死。这是艾伦意识到的第三件事。

他们僵持了几分钟,也许十几分钟,然后利威尔微微放开手,枪口后撤了几寸。艾伦当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 —— 还要堵上他不会开枪 —— 扑到利威尔身上。

风几乎要撕裂他的胸口,越过利威尔的肩膀他看见高楼倒塌,人群后退,大地下陷,河水倒流。


一切静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草地上。黄昏,周围没有人影,没有建筑,只有树和野花。他不认识这草的品种,看不出年代地点。一只看起来有点像牛或者猪的动物哼哼唧唧地跑过。

“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吗?反正一个半小时之内我也跑不了。” 

艾伦这才意识到他手脚并用地压着利威尔,后者根本动弹不得。他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往后一摸,那把没还的核能枪不见了。

“不用担心造成科技混乱,小鬼。” 罪魁祸首摘下假发,露出柔软的黑色短发,“有本事就从我手里拿回来。”

怪不得那么多代时间技师都抓不住他,艾伦讽刺地想。不过打了场架,他身上的步枪,刺刀,匕首,连那把违规的核能枪都不剩了,真不知道是谁在追捕谁。

他没杀他,这算什么?跳槽技师替前老板试试新来的员工好不好用?等一个半小时到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还能说话。

一燕不成夏,利威尔不会赢得太久。


利威尔喀嚓喀嚓地拆了那把缴来的枪,把里面的子弹拿在手里把玩一阵,眨眼工夫又装回去,对着那只奇怪的动物比了两下。他看起来从容自在,仿佛他们不过是相约来打猎的。

“为什么来这里?” 艾伦像忽悠西蒙斯太太卖钟时候那样,挑了一个最直白的问题。

“因为我想吃烤猪肉。” 利威尔专注地瞄准,开枪。

子弹是核能的,那可怜的动物直接成了一团碳灰,他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

魔鬼撒旦也曾经是个天使,艾伦努力忍着杀人的冲动,他不能动手,他得说点儿别的。


太阳快下山了。没了猪叫声,原野上宁静如一场童话。艾伦听见蝉,风吹荒草,遥远的鸟鸣。从巴黎的极度喧嚣而来,他闭上眼睛,约翰·劳的花园里争抢买卖股票的人声犹在耳边。这群人里,有三分之二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要面临破产,一半人和他们的后代,在法国大革命来临前都会活在赤贫的地狱里。

利威尔也许不在乎这些。点缀他职业生涯的无数千奇百怪的尸首——自杀者、谋杀案受害人、死在战场上的孩子,破产自杀的平民,更别提毒气室里的犹太人——一定使他变得足够铁石心肠。

他心寒的看着那人走过去,捡起那团烧碳,碾碎了洒进风里。

“就因为你想要,让那些人受尽贫穷,失去自由也无所谓吗?” 他的声音在高草沙沙声里显得渺小。他追上利威尔,后者脱下医生的长袍擦了擦手。

他知道这话不够明智,他以为利威尔不会回答了。

“失去自由…难道愚蠢透顶的热情不是一种自由?明知道可能失败,还是要试一试,那些倾家荡产投资的人,也比吃饱喝足的猪自由。” 

纳粹算是狂热吗? “可你明知道他们是被蒙蔽着做出选择的啊!明明换一位财政部长就会把正确的信息散布出去的,明明有这样的力量,却任由你的同伴像家畜一样被赶下悬崖吗?”

说到同伴的时候,利威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究竟有没有看得更清楚,该相信自己还是相信同伴,我自己也从来没想明白过。” 

“那你——” 

“就事论事的话,几年以后英国的经济泡沫,美国大萧条,你又要以什么为鉴?1789年的法国革命,你要一个从来没有不自由的民族去喊自由,平等,博爱?”

事实上,168版的时间线里,这三个词已经不在法国大革命的口号里了。艾伦没有看到过革命以后法国人为拿破仑欢呼的盛况,没有看到过二战胜利的疯狂和泪水,但他知道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是怎样因为鼻梁高度就被认定是犹太人,送上火车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时间能重写,” 他开口,说的却忍不住是德语,“至少有一部分人受的伤会少,你怎么会不明白,有多少人拼了命就是为了能走在阳光底下?” 

“如果时间能重写,你抓住了人民的记忆,抓住了他们的动力,经验,知识,抵抗,希望,和达到希望一瞬间的快乐,那你们这些还魂尸” ——利威尔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 “都算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从来不在乎同伴去送死吗?” 

“你想买走西蒙斯家那台钟表,间接刺激她的丈夫自杀,算是救世主还是刽子手?” 利威尔对着天空说。晚霞泼洒在云上,一片血淋淋的苍天。


“还挺不错的啊。” 隔了一会儿利威尔说。

“什么挺不错?” 

“想看看到底什么人能…啊,难得的不把重写时间线当成工作而是拯救同伴的义务,这种人我还以为不存在了。”

“如果强者袖手旁观,又凭什么成为强者?”

“力量不在于能做什么,还在于知道不能做什么。” 

“你就是因为这个要跟管理局对着干吗?” 

紫色的夜空,银河若隐若现。那是一万双凝视的眼睛,很像暗室里灿若繁星的时间云图。那张图上艾伦描画过每一个利威尔到访的地方 —— 带着怨恨不平和好胜心,那之前是抱怨,再之前是震惊,还有最早时期的暗暗崇拜。“你暗杀过最危险的恐袭主谋,给干涸的村子提醒水源,让发现时间传输导论的科学家没能死在六岁而是六十岁,这都不重要了吗?” 没有这些,艾伦甚至撑不过训练的前几年。

“ ‘谁手里老拿着一杆秤,会忘了自身的重量。’ 埃尔文看得比我清楚,” 艾伦记得埃尔文·史密斯,时间管理局还是个小部门的时候,他是团长,“暗杀一个袭击者,还会有下一个,渴死的村子里可能有连环杀人犯,科学家犯了罪,因为不重要,连时间都不会记得。”  利威尔的声音有点哑。他应该是人类最好的时间技师,但现在却坐在无人的旷野里,徒劳地想要找回时间。这就是成为强者,看得更清楚的结果吗?

艾伦没有接话。真不该,本来是他想说服利威尔的,可利威尔见的太多,受的伤太多,说出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有他看不透的东西。还魂尸,他用德语和世界语咀嚼这个词,他学会了质问时间,只有利威尔逼他质问自己。

“回去看看前人写的历史,看看时间管理局还没成立之前的历史。做好功课再来说话,白痴小鬼。” 他再开口的时候又是一样的凶狠态度了。

艾伦在他旁边坐下,“所以你真的那么想吃烤肉?” 他看见远处好像又有一头猪。

“伊莎那丫头想吃来着。” 

“烤成碳粉撒到天上…” 

“她第一次任务都没完成就死了,小鬼,你抓不到她的。” 

所以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就为了过来说说话?


“后来一个半小时到了,他走的时候我没截住。” 艾伦对着三笠和爱尔敏说。

“没关系,你能见到他本人,再好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了。” 

“刚才到底是什么时间?” 

“公元前2019年12月25号…怎么了吗?”

“没怎么。” 下次得祝他生日快乐。




评论 ( 7 )
热度 ( 51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Theodora | Powered by LOFTER